昨天,在微信上转发了巩义香境的一组照片,不少朋友向我询问有关情况。征得香店主人同意后,分享一下我参加香境活动的感受,也希望越来越多的朋友关注传统的香道文化。
与香道的第一次亲密接触,是在大学刚毕业,初次拜访一位写作上的朋友。一进门便被纯中式装修风格所吸引。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墙上悬挂的一幅篆体书轴,多半字是认不得的。朋友介绍说是:翰林风月三千首,乐府金钗十二行。前一句出自欧阳修的《赠王介甫》,后一句出自《西番经_四海英雄汉》。房间里还有一张琴和不同造型的紫砂壶。一种淡淡的香气,从一个精致的炉子里散发出来。任何一样东西都是之前我从没有接触过的,让人自感浅薄无知,窘迫得直冒汗,以致在很长的时间内对中式的东西产生恐惧和排斥。
某一样让人产生恐惧的东西,多半是来自未知的领域。随着年龄心智的成长,多年前的阴影慢慢随着时光的照耀而被清扫。特别是看到一位最为敬重的长者,每天处理完工作后,便会点燃一柱檀香,播放传统民乐名曲,写下“肉朋咫尺因酒疏,文友天涯以书亲”时,那种神情与工作时完全是不同的样子,从凛凛乎貌如秋肃到蔼蔼乎面似春和,变化如此之大,确实让人对传统文化的影响称奇。
某一样让人产生兴趣的东西,多半也是来自未知的领域。所以,当一个朋友发微信说,送你一样礼物,读书的时候用得上。随后发来一张图片,是一盒来自香境的沉香。精致的包装,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我,有点迫不急待的想知道它的味道,是否和朋友家的是一样的?拿到手的时候,想起“绿衣捧砚催题卷,红袖添香夜读书”,着实兴奋了半天。当日上午,处理完手头事务特别轻松。看看时间,离午饭还有一个小时,就有了读书的闲情。洗手焚香,泡茶一杯,坐在蔓延至地上的绿萝花架旁读李白的《春夜宴桃李园序》,在书香、茶香、沉香和花香中,想象着李白兄弟们“开琼筵以坐花,飞羽觞而醉月”的雅致豪放,也有些微醉了。后来,香境主人木姑娘介绍说,焚香点茶,挂画插花,是古人精致生活不可或缺的“四艺”,无意中竟然雅致了一次。
第一次走进香境店是在一个初春下午,我正在公园里对着各色怒放的花拍照,朋友来电话邀请去香境体验。随即骑车赶了过去。按照朋友的介绍,穿过喧闹的市区,很容易找到纯中式风格门面的香境。店主木姑娘一身纱麻汉服,举止里透出特有的温文尔雅,让人想起洛神赋里“环姿艳逸,仪静体闲。柔情绰态,媚于语言”的特有的古典美。
和朋友跟着木姑娘的指引来到静室。静室的门是厚重的旧式木门,带有门栓门鼻,和小时候家里用的一个样子,就凭这一件就足以让人有种久久漂泊后回家的感觉。静室的摆设极为简单。正对门是一幅书法作品,“静水流深”四个字写得如水如烟,极有禅意。前方是一张案几,上面摆设一佛头,一莲形香炉,一精致小瓶,里面插几支干枯的草。墙角花架上是充满生机的绿萝和古朴别致的落地灯。粉白的东墙上悬挂着五幅水墨画,一幅郊野的茅庐,一幅江中漂泊的小舟,一幅莲蓬,一幅自游的鱼群,还有一幅浅溪中的小虾。地上随意摆放着几个草编垫,确实是一个幽静的好地方。
接下来的体验是知、闻、品、观。朋友几个盘腿坐在蒲垫上,在悠扬舒缓的乐声中,开始了“香”之初体验。知,店主木姑娘用特有的温婉从传统古人的“四艺”到香道文化,从香的类别到沉香的形成,从沉香的功能到品香的要领娓娓道来,让人不由地对大自然的恩赐心怀敬意。闻,木姑娘打开电子香炉,放上几片沉香,引导大家调整气息,手捧香炉吸气,感受沉香特有的气味,一丝香气飘入鼻腔,让人顿时神清气爽,与刚才在花园里的嗅到的香气完全不同。正如宋代朱熹写到的,花气无边熏欲醉,灵芬一点静还通。品,木姑娘为大家沏上沉香茶,盛在陶制的小钟里,显得特别别致。小啜一口,是一种清新的木头的味道,这道是从未有过的体验。观,木姑娘点燃一柱沉香,插放在莲形的香炉里,朋友都保持安静,默默地看着一缕青烟袅袅升起,在莲花的上空或直上,或飘浮,一会儿似条线,一会儿似条带,又仿佛是歌舞飞天手中一条丝带,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挥动起舞。除了看书,很久没有如此安静专注地坐下来放松自己,想想是有点愧对自己了。
随后的一次体验是制香。周末的下午,应店主木姑娘之邀,带着孩子参加了一次制作合香的活动。一群为传统香道文化所吸引的陌生人,围坐在一起动手制香,谈笑风生,其乐融融,难得的愉快体验。那种感觉,只能在心里体会,无法用语言文字来表达。间隙,第一次比较认真地参观了香境。每一个佛龛,每一枝花,每一件摆设。每一幅字画,看似随意,却又恰到好处,别致有趣。禅房闭虚静,花药连冬春。处在如此雅致的氛围里,人的心情也变得沉静,连呼吸都缓了下来,说话声音也低下来,仿佛在这里有另外一个自己在等待着一场重逢。就连平日一直比较闹腾的孩子,整个下午都表现得出奇地文静。
佛曰: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的重逢。生活中所出现的每一个人,每一件事都是注定的缘份。现在看来,好多无意的东西其实并非没有缘由。对香道地喜欢,正是在忙碌中追求内心宁静的需要吧。其实,在许多中国人,或者说是读书的中国人心里都有一种“士”的情结,渴望自己的生活里能多一点风花雪月,有一些诗情画意。正是基于这种需要,香就从最初避瘴、除臭、醒脑等实用功能,到了提升到嗅觉、气味品评,乃至鼻观先参的精神层次,成为文人生活的良伴和咏物寄情的依托。宋代大家黄庭坚一句“隐几香一炷,灵台湛空明”,正是对香的功效的最好诠释。当年已经年过花甲的他被贬谪的广西宜州,被迫搬到城南一处鼎沸嘈杂的市集内小室。正面对着杀牛屠肉的小桌,残余的肉屑渣滓,还有嗡嗡作响拂之不去的蚊蝇,他却能安详地焚香坐在卧榻上。一则是因为焚香所形成的氛围严密地将他保护起来,隔绝于鼎沸市声,另一个原因大约是沉香那百炼成粹,得之至福的品质在支撑着处在困窘中的老人吧。香文化鼎盛的大宋,香也成为文人交流最好的礼物和载体。闻思香就是苏东坡和黄庭坚友情的见证,香名出自苏东坡的诗,由黄庭坚命名。苏东坡的《和黄鲁直烧香二首》:四句烧香偈子,随风遍满东南。不是闻思所及,且令鼻观先参。万卷明窗小字,眼花只有斓斑。一炷烟消火冷,半生身老心闲。黄庭坚的字号)则记录了两位伟大的文人以香结缘的故事,所谓气味相投的友情不过如此吧。
当一个朋友说到“玩物善志”一词时,我是颇为认可的。这也是在香境里最大的收获吧。